002 童年的春天會來臨嗎?

 

          話說, 1945 年二次大戰尾聲,在嘉義牛稠溪旁雞舍裏,七個月大的男嬰早產出世,名喚「盧勝彥」,奇特的是,他一出娘胎,全身竟包著一層宛如白色天衣的白紗。

          早產的勝彥 (卡子),一出生就背負眾人的議論,媽媽盧玉女婚後不到一年生下他,爸爸盧耳順心中無法釋懷之下,認定卡子不是他的兒子,就此,注定卡子往後「痛苦」的命運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 爸爸聽信風言風語後,不肯認卡子,媽媽盧玉女在百口莫辯下,無奈地,只得將卡子先送回娘家,由卡子的外祖母代養,盼望時間的流逝,能平息這場風波,早日母子團聚。出世不久的卡子就這樣與媽媽分離,幸好外祖母很疼惜這個孫子,總會邊餵食米麩邊撫摸卡子的頭,期盼讓卡子的頭,長成了「前凸金,後凸銀」的圓滿頭型,為阿孫帶來漂亮的命,卡子營養不良,身體瘦弱,常常生病,也全賴外祖母細心照料,但沒多久,外祖母過世,,改由阿姨「黃雪花」繼續照顧卡子,等到阿姨要嫁人時,總不能帶著卡子嫁過去,盧玉女便帶回身邊照顧,卡子就此回到爸爸媽媽的家,往后 19 年時光糾纏在一塊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 家,是孩子一天當中待最久的地方,多數人會說,有父母的孩子是最幸福的,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,然而,卡子回家後,發生在他身上的卻非如此,跟爸爸撒嬌、耍賴這些尋常的快樂,並未出現在他的生活裡,儘管媽媽盧玉女盡力做好妻子本分,陸陸續續又生下妹妹們,辛勤持家,養雞、養豬、做衣服幫助家計,但爸爸仍未真正釋懷,一看見卡子,如鯁在喉,彷彿不時又有人在耳邊閒言碎語,一個大男人哪能嚥得下這口氣,以前還能眼不見為淨,接卡子回家同住後,天天在跟前晃,爸爸一腔憤懣無處發,在家裡有一支日式木劍,受日本教育的盧耳順,他最喜歡使用木劍執行家法,三天一大打二天一小打,是家常便飯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 在盧家,爸爸說的話就是「法律」,不守爸爸的律令,結果就是一陣狂風暴雨,卡子大約三歲時,有一次生病,嚶嚶哭著不肯吃藥,爸爸見狀,馬上面紅脖子粗地,怒氣沖沖走過去:「不吃,就去死!」,手一伸,就把卡子從飯桌的椅子上抓起來,將他高舉過頭,接著雙手就像拋籃球一樣,往空中拋出,成一道弧線下墜,卡子撞在前庭水泥地上,媽媽措手不及,心想完了,這麼稚嫩的身軀如何禁得起,這下應該腦殼裂了、骨也折了,媽媽飛奔過來,伸手摸一摸卡子的鼻子,幸好還有呼吸,而且奇蹟似的沒有受一點傷 (注釋),真是菩薩冥冥中的庇護。還有一回,卡子國小時,從音樂課剛學了一首歌,一路哼唱著回到家裡,只見爸爸暴怒地,從床上跳起來說:「你牙齒痛啊!」接著啪、啪、啪數聲……,這樣也被打了!如此這般,不論有無理由可言,都能演變成火爆場面的情況,在卡子生活中不勝枚舉。

 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 在家庭中,卡子是最無地位可言的,習俗中,重男輕女、男尊女卑是當時普遍的觀念,而長子歷來有「傳承香火」的涵義,地位越發重要。卡子是「長子」,但洗衣、擦地板,所有的苦勞,全由他來做,媽媽也救不了他,因為在家裡,爸爸的話就是律令,媽媽也屈服在爸爸之下。面對家庭中的暴力對待,年紀尚小,毫無反抗之力的卡子,唯一的方式就是逃,逃到讓家人都找不到,常常離家出走,不過,被捉回來後,又是換來一頓痛打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 每每卡子離家出走,會跑去找同學「黃金雄」,黃金雄,他的人跟他的名字長得非常吻合,圓圓的面孔,身材矮胖,看起來跟黃金元寶一樣,在班上是第一有錢的,黃金雄的爸爸,總是慈祥的望著卡子,眼神帶著一種特別的關照,不但讓卡子有飯可吃,還常留他住下來過夜,虧得有黃金雄的家,成了他逃難的「避風港」,陪他度過哭著比笑著多的童年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 除了黃金雄的家,卡子還有「第二個家」,有回逃家,偶然發現住家後面,有一個防空壕,這防空壕平時人跡罕至,於是,就變成了卡子隱藏的祕密基地,在他受傷的時候,委屈的時候,不合意的時候,考試不及格的時候,受同學欺負的時候,老師、家人責罵的時候......,卡子躲在防空壕裡,與所有的人隔絕,在防空壕的涼冽黑暗之中,靜靜地坐著,雙眼流著淚,不明白為何他遭逢這些痛苦,自我怨嘆家庭裡的暴力相向。說也奇妙,「防空壕」彷彿慢慢的沉澱了他的心傷,等他從防空壕走出來時,好像脫胎換骨一般的,雙眼有神了,心裡柔軟平靜了,這是「家」帶給他的撫慰。

 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 人,從嬰兒出生到兒童,甚至成年的一路上,都是需要父母的扶持與呵護,然而從「牛稠溪」畔雞舍的提早出生,就註定了卡子痛苦的一生命運。他無法衝破「原生家庭」帶來的種種痛苦,為何自己要出生在人世間?自己該往何處去?期待爸爸接納的希望不斷落空,使卡子木然張眼看這世界,感到自己的生命,走入了死巷,進入牛角尖,沒有辦法解脫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 當一個人在他的人生當中,遭遇很多很多的苦難,很多很多的挫折,你會自己產生活不下去的心,卡子是早熟而情感豐富的男孩,他發覺在學校或家中是得不到什麼溫暖的,他是在教鞭和家棍下鑽爬求生存的(所謂家棍,就是日製的木劍),在那時,自己並不是犯什麼大錯,不是野孩子也不耍太保,竟天天被打,因此,倔強的卡子,在根本沒有自殺能力的小學六年級時,決定讓自己消失在這紅塵裡,放學後,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裡,他把草繩結在教室的屋樑上,將頭伸進去,打算懸樑自盡,大抵是草繩沒繫緊,或是他太矮小了,總之,人跌了下來,所幸自殺沒有成功。一個12歲的孩子,究竟經歷怎樣的磨難,本該不知愁滋味的年紀,毅然決然地要讓自己消失無蹤?

 

           這樣的狂風暴雨持續到了卡子高工畢業,他所企盼的溫暖及呵護遲遲未出現,雖說當時的父母對孩子都是打罵教育,但盧家父子之間更多了一份冷漠無視,爸爸絕對不承認卡子是他的兒子,卡子從小一直到大,也從來沒有叫過「爸爸」兩個字,他只有媽媽。父子當街迎面,二人卻如陌生人般,不發一語地穿身而過,處在幾乎天天被打的痛苦,讓卡子原本就敏感的心更早熟了,他漸漸明白自己無人可依靠,常常在棒棍加身後,卡子心裡默默向虛空發了一個無比堅定的願:「從此以後,不管我的小孩子做了什麼事情,我也不動手打孩子。」這樣的苦,他嚐過就夠了,任何人都不該受呀。高工畢業後,他離家到外地讀書,結束父子之間的短兵相接,也結束這份殷殷期盼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 民國三十四年五月十八日午時出生的盧勝彥。依「袁天罡秤兩」,是四兩八,一般來說,

愈重愈尊貴。愈輕愈貧賤。四兩八算是重的,按書上評曰:「六親無靠,白手起家。福祿厚重,晚年才發。」自他出生後的境遇,似乎也應驗了「六親無靠」。那時期盧家客廳中掛著一幅「人生猶如塞翁馬」字畫,是盧耳順掛的。這幅字畫似乎冥冥中,昭示盧勝彥的際遇,此刻的盧勝彥還不知曉從出生開始這所有一切,竟會是最美好的安排其中一環,只為一大事因緣而準備,他的人生就如「塞翁馬」那樣周折又柳暗花明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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