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在出家之前,我是一位醫師,也曾參與神經科學相關研究。多年來,我對感官與意識的生成機制懷有濃厚興趣。醫學教會我如何理解眼睛如何感光、神經如何傳遞訊號,大腦如何建構知覺;而佛法 —— 尤其是蓮生活佛正在講解的《楞嚴經》,則一步步引領我超越這一切表象,直指終極疑問:「見者是誰?」
本文,正是從我作為神經醫學研究者與修行者的雙重視角出發,在聆聽蓮生活佛開示後所作的筆記。
在醫學的視角中,「看見」是一連串精密的神經歷程:
從醫學角度看,「看見」是由感光開始的複雜神經歷程:光線進入眼睛,經感光細胞轉為電訊號,傳至大腦枕葉的視覺皮質,經初階解析後,交由其他腦區如頂葉與顳葉協同辨識、定位、整合,最終形成「視覺經驗」。
這是從感官輸入到意識生成的一整套鏈條 —— 感知、加工、詮釋,直至「我知道我正在看」的那一刻。
但儘管神經系統如此縝密,依然無法回答一個根本問題:「誰」在經驗這一切?
科學模型可以描述訊號如何流動,卻無法觸及「體驗從何而生」。它們告訴我們看見的機制,卻無法解釋 —— 究竟「是誰在看見」?
這正是佛陀在《楞嚴經》中切入的關鍵。重點不在「如何看」,而在於「誰在看」?
哲學家 David Chalmers 稱此為「意識的難解問題」(Hard Problem of Consciousness):為何神經活動背後會出現主觀經驗?為何不是純粹的訊號處理,而是「我知道我正在看」?
至今,無論是功能主義、整合資訊理論、高階表徵理論、還是全球工作空間理論,都無法解釋意識如何生起,更無從指出那個「見者」是誰。
在《楞嚴經》卷一與卷二中,佛陀與阿難展開了一場深刻的辯證。初學者常覺得層層推問難以捉摸,其實整體邏輯極為清晰:這是一場層層引導、逐步破執的對話。
阿難認為「見」來自眼睛、光明、虛空或心識。佛陀一一指出謬誤:若光是見因,黑暗中何以知曉?若見依眼根,夢中閉目何以見境?若見源自心識,為何心緣不能自見?
佛陀正是藉此拆解『見性來自器官與條件』的錯覺。佛陀指出,見性非依物質、非屬作用,不是神經活動的產物,也不是「我能見」的主體感。它不因緣生,不可執為任何一種心識。
為了破除種種執著,佛陀以大量譬喻來說明「見」非物、非空、非心:
講堂與林園:見性不在身內,也不在處所。
燈光照室:見性非光,不因亮暗而變。
琉璃合眼:見性不住眼根。
開眼見明,閉眼見暗:明暗為境,見性無內外之別。
佛開手、阿難動頭:見性不隨動靜而變。
方器譬喻:見性不因器形而限。
日光照明:大小為妄分別,見性本無變異。
恒河水譬喻:身與境會變,見性不變。
更關鍵的是,佛陀說:「若見是物,則汝亦可見吾之見。若同見者,名為見吾。吾不見時,何不見吾不見之處。若見不見,自然非彼不見之相。若不見吾不見之地,自然非物,云何非汝。」這句話徹底否定了見性是某種「東西」的可能性。見性若是實體,就應該也能被「見」;但事實上,「見不能見見」,說明它不是物質性的存在。這破除了主體與客體的根本錯覺——「我」與「我所」從未分立。
佛陀指出,妙明真心「非因、非緣、非自然、非不自然」,這不僅是在否定唯物論,也同時超越泛神論或印度教的「神我」概念。佛法的空性觀,有別於印度教「梵我一如」的說法,不依一個永恆實體的「梵」,而是以「無自性」為究竟義。正因無自性,才能遍一切處而不染著於一處,不住於相。
這也是為何佛陀說:「離一切相,即一切法。」這裡的「離」不是否定作用或感官,而是指出:一切見聞覺知的背後,有一個不落語言、不屬主客、不屬任何相的「妙明真心」。
回到這一問:「誰在看見?」它不只是一個知識性的難題,而是修行者必須親證的真實。從醫學實驗室到禪修道場,我體會到,當所有知識模型都解釋不了「我是誰」,也正是轉向內觀的起點。
或許,《楞嚴經》的晦澀難解不是缺點,它讓我們在「知解不通」處停頓。
在「霧煞煞」的當下,逼我們退下概念的習性,才可能撞見那個「妙明真心」。